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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章 值得紀念的初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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瑪麗有時, 很難相信自己真的就這樣改變了歷史。

亨利二世活過了1558年,弗朗索瓦沒有在1560年早逝……可是,西歐世界的政局, 似乎並未出現顯著的變化。

所以, 她覺得, 踏過伊麗莎白的屍體,登上英格蘭王位什麽的,就如一場夢。

她相當渴望, 偶爾卻懷疑其遙不可及。

她所知悉的歷史, 則像個恐怖的噩夢:瑪麗·斯圖亞特,被伊麗莎白認定“密謀刺殺、試圖篡位”而簽署死刑令,最終在眾人面前身首分離。

她還曾讀過許多斷頭王族的故事——

亨利八世的第二任王後,安妮·博林求“丈夫”給她派一位高明的劍士行刑,希望減少刀斧斫頭的痛苦, 而亨利八世也答應下來, 全國替她找人。安妮自嘲,劊子手會發現砍她的腦袋輕而易舉,畢竟她“有一個纖細的脖子”。

九日女王簡·格雷,死之前哀嘆:“主啊, 我將我的靈魂交在你手裏”。據稱她熟讀《聖經》;而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時, 亦如是說道。

英王查理一世,被克倫威爾公開處死的那位, 曾對刑場圍觀群眾說:“別碰斧頭。”法國文豪巴爾紮克,將之用作了一本小說的名字:《切莫觸碰刀斧》。【註一】

路易十六的遺言是:“我清白的死去,我原諒我的敵人,但願我的血,能夠平息上帝的怒火。”

路易十六的赤字王後, 瑪麗·安東奈特,上斷頭臺時誤踩了別人的腳。她維持了最後的優雅,向人道歉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
或是無奈,或是悲傷,或是壯烈……但瑪麗讀來,卻更能感受那生命被強行殺滅的恐懼。

自從穿越以來,瑪麗最害怕的,是回想史上那位斯圖亞特女王的終末遭遇。那位蘇格蘭國君受難時,被砍了足足三斧頭,腦袋才掉下。甚至有傳言,那是伊麗莎白故意指使的。在被砍第二下之前,她曾尖叫:“劊子手,完成你的工作!”

還有更血淋淋的描述:“……劊子手抓起她的頭,像珀爾修斯高舉美杜莎的腦袋。他想把她展示給前來觀刑的貴族們看。但那顆頭顱突然之間掉到地上,滾出去很遠很遠……大家這才發現,原來蘇格蘭女王戴著一頂假發;留在行刑者手中的,只剩沾滿鮮血的殷紅發套……”

這足以成為夢魘。

但在這個時空,瑪麗·斯圖亞特不僅沒有被伊麗莎白挫敗、囚禁、處刑,反而……事到如今,可以算初步成功了。

她已是奪權政變的勝利者,該遠離斷頭的噩運了吧。

1562年的她,已了解到:命定之對手伊麗莎白,即使茍且活著,大約也不能再給她帶來死亡威脅——英格蘭女王罹患天花後遺癥,被診斷為完全失明(瑪麗估計是視神經受損),已被樞密院“限制”了執政權。

而種種緣故,英格蘭權貴們,在經過一番內部討論後,又與她緊急磋商。最終,雙方達成一致,由擁有都鐸王朝繼承權的瑪麗·斯圖亞特,擔任英格蘭“攝政王”。

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。好像,離真正的英格蘭王冠,僅剩一步之遙。

“但也有可能成為一場空。”瑪麗告誡自己。“伊麗莎白只是落下失明殘疾,又不是不能生育。如果她誕下合法後代,撫養成人;樞密院日後完全有理由,請我滾回蘇格蘭去。”

而這一次,委實贏得很險。先前諾福克公爵偕三大主教主導樞密院,擬定請瑪麗繼位詔書。他與彭布羅克伯爵素來不受伊麗莎白待見,均熟知她的性情;所以,發現女王竟保住性命、卻又因病致盲後,公爵急中生智,匆匆拉著各位同僚認下瑪麗的攝政地位,好依靠奪權後的蘇格蘭女王來維護自己。

但英格蘭王儲一職,依舊懸而未決。

這是瑪麗,英格蘭樞密院,和逐漸清醒的伊麗莎白,數度交鋒後,互相妥協的結果。

——英格蘭現任女王,極其痛苦的答應了眾臣擁戴另一個女人的申請;但她要求,暫時保留自己最後一張底牌。

國務大臣塞西爾受到了最沈重的打擊。但是,在西班牙軍、瑞士雇傭兵、諾福克郡舊教徒數重軍事壓力之下,他不得不服從多數同僚,並勸伊麗莎白也委屈求全。

為此,伊麗莎白對她的首席大臣充滿憤怒。可形勢所迫,她只能充滿屈辱應下了樞密院的要求。

“陛下說,必須要三個大主教同時起誓,她才肯在那份承認‘攝政王’的文書上簽名。”來向瑪麗匯報情況的彭布羅克伯爵,忍不住抹了抹汗。

“畢竟她現在是個瞎子,壓根看不見上面寫著什麽。”曾經求婚失敗的阿倫德爾公爵,語氣不無怨毒。“如今塞西爾倒是識時務,她就只盼望著她的好情人、達德利那小子趕緊回來了。”

他捏著嗓子,模仿道:“‘哦,我瀟灑甜美的羅賓’。曾經她是這麽說的吧。”

阿倫德爾伯爵笑道:“那個只懂搖尾乞憐的小子,哪怕回來,也頂不了什麽用。一個叛國賊後代,妄想抓住女王的裙擺起舞……可惜啊,他的日子,恐怕再沒之前那麽好過了。”

“誰說不是呢。”諾福克公爵譏諷道。“女王眼睛是不好使了,他可沒被蒙住眼。看那一臉印子,撲再多的粉也遮不住。他還能違心去誇她美貌動人麽?”

瑪麗輕輕擺手,一臉柔和,希望轉移談話的重點——她現在雖得到了樞密院的認可,到底卻也還沒從伊麗莎白手裏拿過‘任命書’,尚不算‘入主倫敦’;所以,她得盡可能保持矜持;所以,她還需要多聽聽英格蘭盟友的意見,共同商議下步行動。

“那麽,除了必須等達德利勳爵回京……我的好姐姐伊麗莎白,還提出了什麽別的要求?”

彭布羅克伯爵望了諾福克公爵一眼,道:“她還要求,先舉辦一次正式的‘外交會晤’。”

“外交會晤?”瑪麗嗅出味來了。“我作為都鐸的後裔,請求為英格蘭的利益而戰,還只是個‘外人’嗎?”

“我的‘攝政王陛下’。這個,我也覺得很不妥呢。”諾福克公爵幾乎是笑吟吟的看著瑪麗。

這,將是他顯示才能的機會。諾福克公爵想。大家都能看清楚,伊麗莎白始終想給英格蘭臣民,樹立“瑪麗·斯圖亞特是個外國人”的印象,以期給她制造阻礙。這件事,解決起來並不簡單,可也不見得太麻煩,正適合他賣弄自己有多少能耐。

“所以,首先,我們會在樞密院,大力游說那些立場還不夠堅定的人,務必讓您名正言順……”

瑪麗靜靜聽他下文。

“其次,我們還可以以退為進。”他緩緩道。“伊麗莎白陛下不是說要‘外交會晤’嗎,那樞密院,理論上應該安排一個盛大的歡迎儀式,邀請倫敦市民都來欣賞,來觀看,我們相鄰兩國歷史上,這次值得紀念的、兩位女王的鄭重會面。”

諾福克公爵狡黠的眨眼。“屆時,您二位,誰的氣勢更似一國之君,誰看起來更值得信賴,對比將非常鮮明……”

彭布羅克本質略遲鈍,可到底和諾福克公爵合作良久。他接口道:“哦,我的天,我們那位註重容顏的陛下,如今正極度反感公開露臉呢。”

阿倫德爾伯爵嘴角一歪。“她的虛榮與驕傲,目前可不允許她拋頭露面咯。”

瑪麗大致明白了。“三位尊敬的爵爺,你們的話很有道理。那麽,請容我全權委托你們,處理這一切事務。”

“哦,樂意之至。”諾福克公爵和彭布羅克伯爵以及阿倫德爾伯爵得意回道。

他們很有幹勁的去和同僚協商了。瑪麗則揉著腦袋,安靜下來,慢慢思考。

要照他們言辭描述,那個離她距離前所之未有接近的伊麗莎白,很像是個會意氣用事的女人。

可是,依瑪麗既往的認識,她好似沒這麽……她好似應該更理性更謹慎的呀。

直到此事告一段落,瑪麗才終於大徹大悟。

固定思維要不得。

她幾乎忘記了,她不是旁觀者,她不是局外人,她已經成為了歷史的參與者,並因為身份地位,引發諸多重要的改變。

這個改變,沒準也包括她的對手伊麗莎白。

因為自己的緣故,因為外界瘋狂的壓力,因為疾病掙紮於生死線……她已當不成一個唯我獨尊的女王。

性格決定命運,命運同樣決定性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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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瑪麗身著典型的英格蘭宮廷服飾,走入了金碧輝煌的懷特霍爾宮大廳。

她沒拼命束腰、免得把自己勒得喘不過氣,但仍使用了鯨骨裙撐,循例去誇張的展現女性曲線。漿硬的小皺邊環狀領是必要的,但上衣得柔軟,保證不把胸托得太誇張。嗯,經過博斯維爾沒完沒了的聒噪與吹捧,瑪麗反而堅定信念:還是要用低調沈穩的裝束,去見那些樞密院老油條。

另一方面,她也頗自負:哼,只要年輕臉美,穿搭別太離譜,怎麽都看得過去。

重要的是氣勢,氣勢。

一個被瑞士雇傭兵簇擁的“勝利者”,那裏又會缺氣勢!

瑪麗長靴輕踏,目光前視。她一眼,就看到了大廳那頭,被女官扶著,同樣昂首挺胸的英格蘭女王。

此時的伊麗莎白,服飾相當繁覆:錦紋刺繡富麗堂皇,綴著諸多寶石,十分炫目;脖頸手腕,均掛滿珍珠,重得驚人。而大皺褶環領的上方,那張臉相當之詭異;令瑪麗聯想到,一朵開敗的、似乎正從中間部分開始腐壞的花。

英格蘭女王無神的雙眼大大睜著,周邊抹了圈和她紅發相似的粉;從額頭到顴頰到下巴,統統塗滿了慘白慘白的“顏料”;兩腮和唇鮮紅若血,在那樣的臉部底色映襯下,帶著一絲詭異,仿佛油畫上與魔鬼交易過的女巫。

她的天花後遺癥頗嚴重。當下,瑪麗真的明白了,難怪伊麗莎白不願意出現在太多人前。

兩位女王彼此靠近時,英格蘭群臣幾乎屏住了呼吸。但等她們彼此行禮完畢,他們便開始竊竊私語。

瑪麗很努力在聆聽,伊麗莎白因為眼睛不行,也頗認真的鍛煉著聽覺。所以,他們某些不太恭敬的對話,都落到了這二位的耳中。

“對比太鮮明了……即使不是天使與魔鬼,也是大天使和墮天使之別啊!”

哪怕討厭天主教在上帝之外另搞偶像崇拜的新教徒,也熟悉這些傳統宗教形象。他們見這兩位站在一塊,一個莊重聖潔,一個奢靡華麗,腦中陡然便閃現出這種描述——甚至,有人耐不住將此宣之於口。

瑪麗其實不敢得意,更多的是尷尬。但伊麗莎白看不到對手的謙遜表情,她霎時滿腔憎恨,手指緊緊掐住了侍女的腕。

“歡迎來到我的王宮,蘇格蘭女王陛下。”聲音稍稍發抖。

哦,還是“我的王宮”。

“謝謝您的招待,我親愛的陛下。”瑪麗音調平穩。

寒暄過後,兩人終於款款落座。啊,這真是歷史性的會見!

瑪麗不斷在心中感慨:原本的時空裏,瑪麗·斯圖亞特直到人頭落地,也沒有和她的終生對手面對面交流過,哪怕是一次!

現在,兩宿敵或許真掉了個兒。即使瑪麗沒興趣將“昔日的偶像”玩弄鼓掌之間,可為了自己的利益,也將不得不思慮剪除她的勢力,限制她的權力與自由,甚至,抹殺這位表姑的存在。

但瑪麗遠不到隨心所欲的時候。從現在開始,她還要在樞密院面前,好好表演,以獲得他們的持續支持。

瑪麗開始用英語問候伊麗莎白,而不是她的“母語”法語。她措辭流利,語氣溫柔,有點像個呵護孩子的母親。不過,她訴衷情的對象,是大她近十歲的表姑。

“……我們,相處多麽和睦的一對表親……我們曾經互贈禮物,互相祝願,作彼此的依靠……”

伊麗莎白對於瑪麗的示好,沈默寡言,如坐針氈。顧問事先給她準備過發言稿,她當時聽著差點氣哭。現在,她勉強坐在這裏,心裏慢慢湧出了女王的氣概。她打斷了瑪麗溫情脈脈的敘述,語帶諷刺道:

“是啊,我們,相鄰兩國的女王,曾經有著多麽深切的友誼。”

瑪麗當然曉得她在強調什麽。於是,蘇格蘭女王誠懇道:

“昔日,我們算是鄰居。但作為您的表親,您親密的姐妹,我一直願意肩負起血脈賜予我的責任。蘇格蘭王冠,固然是我祖父和父親傳給我的遺物;我的祖母,卻是不折不扣的英格蘭公主。因此,我一直牢記我的由來,牢記我和腳下這片土地的緊密聯系。”

“我必須感謝您,我的陛下。感謝您認可我作為都鐸後裔的義務。如今,英格蘭外有強敵,內有騷亂,正適合我們聯合起來,共同平息局勢,恢覆國家安定。”

“您突然狀態欠佳,我深感惋惜。所以,我熱切盼望,來此助您解決一時之困……”

虛偽!伊麗莎白的臉頰有些扭曲。她多麽想拂袖而去。這位英格蘭女王,生平最恨有人染指她的君權,哪怕是以“將來繼承”的名義。偏偏這個瑪麗·斯圖亞特,教她一再受挫,屢屢認下那些違心的文書!

登基四年來,她付出多少努力!她認同權貴的利益,善用公眾的力量,終於逐步建立起毋庸置疑的威嚴。起初,她還得憑借著臣下對王室血脈的尊重,才壓制住反女性執政的聲浪;後來,她通過謹慎細致,勤政為國,漸漸贏得絕對多數人的支持……可現在,這個可惡的異國女王,竟妄想奪走她賴以生存的權力!

伊麗莎白嘴角抽搐,可說出來的話,竟還不很難聽:“承蒙您的關照……您大可不必如此謙虛,蘇格蘭女王陛下。”

她心裏恨得要死,手帕都快扭成麻花了。但忍耐與克制,是君主的修養。伊麗莎白強抑沖動,聞聲辨位,朝著瑪麗的方向,蹙眉“望了一眼”。

“我可不敢驅使……一個本和我‘平起平坐’的君主呢。”

樞密院諸臣,簡直要坐不住了。咳咳,這裏是大廳,通常是舉行重大儀式的地方。後面是警衛廳、再後面才是謁見室。有恙在身的女王和野心勃勃的攝政王,兩個女人,話裏多少機鋒,都可以待日後私下相處時再打嘛……

三大主教,紛紛向力挺瑪麗的諾福克公爵示意。諾福克公爵見狀,又沖彭布羅克伯爵使了個眼色。再來是阿倫德爾伯爵、德比伯爵……

最後,幾乎所有視線,都集中到了塞西爾身上。

國務大臣則瞅了瞅羅伯特·達德利。伊麗莎白的柏拉圖情人面容有點沈郁,但站在女王下手,身材筆挺,狀似忠誠。這個小子,也不知道算好運還是歹命——他的大靠山自個都搖搖欲墜,但還顧念他,決定冊封他為萊斯特伯爵,並指定他入樞密院,帶著他出席這次“屈辱”的會晤。

塞西爾輕輕咳了一聲。

“二位陛下,在這裏,我們非常欣慰……”

接下來,是大篇官樣文章。稱頌英格蘭女王的堅強,讚揚蘇格蘭女王的情誼,寄予新攝政者以期待,展望美好和諧的未來……

最後,在伊麗莎白低啞沈重的許可聲中,塞西爾咬著牙,恭敬的向瑪麗遞上了經樞密院核準、女王簽字、蓋好國璽的承諾文書。

只待官方張貼告示,公之於眾,再舉行儀式……瑪麗·斯圖亞特,便會成為名正言順的英格蘭攝政王。

作者有話要說:瑪麗:我的內心,充滿了報覆的火苗…呃,好像有什麽不對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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